从26亿到33亿
表面上山西中宇对中钢旗下企业的欠款更为分散。但实际上,中钢对山西中宇供应的产品范围被进一步扩大,这使得中钢和山西中宇的利益被更紧密地捆在一起,被卷入的中钢资金也越滚越大
2008年10月,中钢的困境在媒体上曝光。
在此之前,中钢已试图从多方面帮助山西中宇走出经营困境。从2008年2月开始,中钢钢铁开始对山西中宇进行了委托经营管理。当年5月,酒钢翼城钢铁有限公司曾试图接手重组山西中宇,但由于种种原因,这一重组方案最终并未执行。
然而,面对一家由几个自然人控制的民营企业,中钢被卷入如此巨额的资金,已经显得越来越不正常。当务之急,中钢需要让山西中宇有更好的“身份”。于是,国丰钢铁被引入,代为托管山西中宇。
根据工商资料,2008年8月,王兴江等七名自然人,将持有的山西中宇90%股权作价1.8亿元,转让给国丰钢铁旗下的唐山丰南国丰贸易有限公司(下称国丰贸易)。不过,协议同时约定,王兴江所持有的剩余10%股权作为“永久固定股权比例”,山西中宇还承担王兴江控制的另一家公司——河南仁和线材股份有限公司1亿元债务。
根据中钢与国丰钢铁的协议,在国丰代管期间,中钢还需向国丰钢铁支付生产管理费用。“代管期间的生产管理费用在400万元左右,按月支付。”一位知情人士透露。
知情人士透露,国丰贸易购买王兴江等人股权的1.8亿元出资,实际上来自中钢,而且中钢与国丰钢铁另有协议,一旦山西中宇今后发生任何法律纠纷,中钢将承担法律责任。
现在正在谋求重组山西中宇的太原钢铁(集团)有限公司(下称太钢)一位高层也向本刊记者证实,国丰贸易名义上是中宇大股东,实际控制人则为中钢集团,“企业许多重大决策都由中钢说了算”。
到2009年下半年,由于不堪忍受诸多经营风险,国丰最终选择退出“代管”山西中宇。“首先,这个企业资金链严重不足,总处于断裂的地步,中钢的资金实际上又总跟不上;其次,山西中宇的各种手续几乎就是空白,生产许可证没有,安全生产许可证也没有,管理这个企业的风险太高。”国丰钢铁一位熟悉情况的内部人士告诉本刊记者。
国丰钢铁于2009年11月正式退出。根据中钢此前与国丰钢铁的协议,国丰钢铁应于今年4月30日前实现工商变更,从法律上真正退出山西中宇。
不过,本刊记者在山西获得的工商资料仍显示,国丰贸易目前仍是山西中宇法律意义上的控股方。这是由于山西中宇的重组计划迟迟无法完成,这一变更一直无法实现,而据国丰钢铁方面称,迄今中钢所欠国丰钢铁的管理费并未完全付清。
中钢钢铁委托国丰托管山西中宇后,中钢下属中钢贸易、中钢炉料开始与山西中宇展开贸易往来,中钢贸易供应铁矿石等,中钢炉料供应焦炭,表面上看,山西中宇对中钢旗下企业的欠款看起来更为分散。但实际上,中钢对山西中宇供应的产品范围被进一步扩大,这使得中钢和山西中宇的利益被更紧密地捆在一起,被卷入的中钢资金也越滚越大。
国丰退出时,中宇对中钢的欠款已从此前的26亿元上升至38亿元,其中中钢钢铁接近34亿元,中钢炉料3亿多元,中钢贸易近1亿元。这也迫使中钢急于找到山西中宇的接盘人,甩掉“包袱”。
烫手山芋
山西中宇有1600多家债权人,债务总额达到52亿元,因为债务问题的涉诉案件多达100多起,与超高温的高炉一样,这些诉讼随时可能引爆
2009年6月,在国丰托管山西中宇之后,原酒钢总工程师刘延齐作为中钢的代表进入山西中宇,其主要职责在于监督国丰的管理。国丰退出之后,经中钢钢铁推荐,由刘延齐担任负责人的生产管理团队,全面接管山西中宇。
此外,中钢钢铁内部成立了中宇事业部,负责协调和处理山西中宇的所需原材料供应、钢材资源销售配置、价格制定、票据结算和协助诉讼案件等。至此,中钢已经事实上承担了山西中宇的一切运营及责任,不仅只是生产,还包括偿还债务、补缴税款等。
中钢直接介入,没能改变山西中宇在经营上的诸多困境。在国丰走后,山西中宇的高炉生产一直不稳定,“原材料用得比以前多了,但是产铁量却在下降。”
地处内陆地区,除了焦炭资源丰富,山西中宇所需铁矿石几乎全部依靠从连云港、天津港运输而来,并无成本优势。即使在西部内陆市场上,山西中宇产品的综合成本与沿海钢企相比,还要贵100元/吨。
更令中钢担忧的,是山西中宇高炉存在的严重安全隐患。一般出于安全因素考虑,钢企高炉炉底中心温度高于400度就必须停炉大修,山西中宇两座作业高炉,一个高炉中心温度在570度左右,被迫关闭,另一个也趋至430度左右,超出了警界温度,仍勉力维持运营。
由于资金短缺,山西中宇一直采用外部强制制冷措施予以保护。按照专业人士看法,这一举措实际上收效甚微,若持续升温得不到控制,则可能会发生炉底烧穿、铁水外溢一类重大安全事故。
中钢接管山西中宇之后,还不得不同时承接山西中宇欠下的银行贷款、税款以及其他债权人的债务。除了最大债权人中钢自己,山西中宇还有1600多家债权人,债务总额达到52亿元,因为债务问题的涉诉案件多达100多起。
与超高温的高炉一样,这些诉讼随时可能引爆,令中宇的现场管理人员心惊胆战。“当时我们在中宇时,每个人抽屉里都有一把刀,就担心人家来要债会被砍。”一位曾参与过山西中宇管理的人士笑着对本刊记者说。
根据本刊记者掌握的材料,刘延齐为首的团队接管山西中宇以来,到2010年上半年,在清偿税案款、偿还银行欠款、偿还其他债权人欠款上又支付了超过1.8亿元。截至2010年底,山西中宇仍有超过1亿元的国税和地税需要缴清,否则可能会无法开具增值税发票。
可是,由于环境评价未通过、排污许可不达标以及多重历史原因等因素,山西中宇生产所必需的《安全生产许可证》、生产建筑用线材的《线材生产许可证》均未取得。这导致公司2010年以来大量销往重庆、洛阳等地的线材产品被查封,直接影响了销售资金的回笼,令资金状况已非常脆弱的山西中宇更加雪上加霜。
截至今年5月31日,中钢钢铁资金欠款达33亿元,中钢炉料资金被占用2亿多元,中钢贸易为2亿多元,中钢新疆资金被占用为0.13亿元,总计仍有约38亿元。
中钢已经深陷山西中宇这片“沼泽”而难以自拔,三年前就提出的上市计划,由于中宇问题已陷入停滞。
上市“绊脚石”
中瑞岳华对山西中宇在今年4月所做的尽职调查显示,山西中宇的净资产已经是负37亿元。中钢拿不出一份有说服力的审计报告,是上市最大障碍之一
2007年春节后,中钢迅速启动整体上市计划,并成立领导此项工作的“长江项目办公室”,这在中钢内部被称为“长江办”。接下来的两年时光,正是“长江办”在中钢里面干得最“风风火火”的时候。
2008年3月20日,中钢设立中钢股份有限公司(下称中钢股份),黄天文当选为中钢股份第一届董事会董事长,总会计师刘安栋被聘为中钢股份总经理。
在中钢股份九人董事会中,除中钢总经理黄天文和党委书记张涵光,国务院国资委指定刘福春、邹乔、何庆源、黄世忠、钟瑞明五人作为外部董事进入董事会,其余两名董事因内部分歧较大而暂缓决定。
这次人事任命,在中钢内部产生了不同意见,导致刘安栋去职中钢股份总经理,但仍得以保留“总会计师”的职务。2008年10月,国资委调任攀枝花钢铁(集团)公司副总经理符岳岩空降至中钢股份,担任总经理。不幸的是,接到调令之后不久,符岳岩就遭遇摔伤,迟迟未能到中钢就任。此后,中钢的上市进程再度停滞不前,中钢将原因向上反映为“总经理迟迟未到任”。
2010年初,武汉钢铁(集团)公司(下称武钢)副总经理贾宝军获国资委任命,接替符岳岩出任总经理一职。贾宝军1982年毕业于武汉钢铁学院,随后进入武钢,2006年担任武钢副总经理,主要负责采购和销售的工作。
同时,国资委又以干部交流的形式,将中钢股份副总经理李志民调至中国铁路物资总公司(下称中铁物资)担任副总经理,将中铁物资副总经理张经华任命为中钢股份副总经理,并且在副总中位列第一。一手经办了与中宇交易的辛希乐,则早在2009年被调至中钢国际控股有限公司(下称中钢国际)担任副总经理。
这一番人事更迭之后,在2010年年初的年度工作会议上,黄天文将“上市工作”列为今年中钢的头等工作,声称“一切工作都要为上市让路”。他还表示,中钢计划在3月之前递交首次公开募股(IPO)申请,发行A股,并预计在6月之前完成所有必需的审批手续。
然而,春去秋来,中钢上市并未取得实质进展。知情人士透露,与山西中宇资金往来问题正是障碍之一。因为山西中宇大量占用中钢钢铁、中钢贸易和中钢炉料等公司资金,会计师事务所难以对中钢出具审计报告。
早在数年前,中钢已聘请了普华永道会计师事务所担任其上市审计。知情人士透露,在进行2008年一季度财务情况审计时,普华永道即已经注意到,中钢对山西中宇存在可疑大额资金往来,并向公司管理层质询。此后,普华永道曾专程派人前往山西查看山西中宇工厂具体情况。在进行二季度财务审计时,普华永道认为,中钢对山西中宇的预付货款已出现严重问题,必须为可能存在的损失进行相应调整。
在2008年下半年,中钢突然“解雇”了普华永道,将会计事务所更换为中瑞岳华会计师事务所。中瑞岳华最终出具了一份2009年度审计报告,但同时要求其审计报告不得用于上市。
这样一份报告,即便是在中钢股份董事会内部,也曾引起强烈争议。中钢股份一名独立董事认为,中钢与山西中宇的贸易往来并不正常,中钢的财务管理和审计报告也存在着较大的问题。
据本刊记者了解,新的审计报告已对山西中宇的预付款计提了减值,但是由于会影响中钢的利润,这部分减值并不可能计提太多。
今年5月初,审计署的介入加剧了中钢内部的焦虑。知情人士向本刊记者透露,审计署最初是调查中钢国际—中钢在香港的一家贸易公司,然后转至中钢集团进行相关的延伸审计。不过,审计最后并未局限于中钢、中钢股份与中钢国际的贸易往来,与山西中宇、纵横钢铁的贸易往来也被列入了审计范畴。
中钢股份若要上市,必须解决山西中宇这块“绊脚石”。中钢内部有意见认为,由于山西中宇占用中钢的资金规模巨大,不仅董事会关注,公司内部关注,监管部门和社会也十分关注。“必须要在上市之前出台实质性的解决方案,否则来自各个方面的质疑,会对中钢形象造成极大的负面影响。”
中瑞岳华对山西中宇在今年4月所做的尽职调查显示,目前山西中宇的净资产已经是负37亿元。这意味着,中钢作为最大债权方起诉山西中宇已几无可能。一旦起诉,山西中宇将会迅速宣告破产,而一旦进入清算程序后,目前山西中宇向中钢抵押的26亿多元资产将会大打折扣,估价值不会超过2亿元。而且一经破产,原本山西中宇自身200万吨的年产能指标也会消失。
在此形势下,从2009年下半年开始,中钢与太钢一直商谈的“承债式”重组中宇,是中钢面临所有方案中最优的选择。山西中宇对中钢来说是一块烫手的“山芋”,太钢却希望能“化腐朽为神奇”。
太钢接手悬疑
太钢接手条件为分期还款,中钢董事会未达成一致
2009年5月,由太钢集团临汾钢铁有限公司(下称临钢)总经理侯进平带队,临钢多个部门负责人去山西中宇考察。
临钢位于临汾市区,为太钢的子公司。太钢由山西省国资委100%控股,2009年产钢946万吨,实现利润10亿元。
根据《山西省冶金产业调整和振兴规划》(下称规划),到2015年,山西200多家钢企将只保留10家以内。山西钢铁业重新洗牌:在长治,首钢已经兼并长治钢铁;在运城,山西另一家民营钢企海鑫钢铁已经形成了500万吨的产能。
“太钢此前和海鑫谈过重组,没有成功。”山西省经济和信息化委员会(下称山西经信委)一位官员透露。
“根据国家钢铁产业政策,临钢在2011年底前,除了中厚板生产线,其他生产线都要淘汰。”上述山西经信委官员表示,为此,山西省一直计划以新临钢实施“退城搬迁、升级改造”来对临汾市钢铁行业的整合。
山西中宇和临钢同位于临汾地区。临钢全部员工接近1.5万人,对生产、生活的面积规划要求条件高。而山西中宇手握5800亩土地,目前使用不到一半,恰恰可以解决临钢的现实问题。与此同时,山西中宇的线材生产能力能够使太钢产品线得到丰富和补充。
“如果债务问题有好的解决方案,重组山西中宇对太钢来说,是一个好事情。”太钢一位高层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表示。
太钢与中钢一拍即合。2009年12月28日,太钢与中钢签署《重组山西中宇公司的战略合作意向书》。今年三四月间,太钢分两批派出上百人的工作队,进入山西中宇,开展了详尽的尽职调查。
太钢高层透露,目前已经决定对山西中宇采取承债式重组,“考虑到太钢自身的财务状况和今后发展,太钢不可能一次性承接太多债务。我们目前和债权人达成的债务偿还方案基本上是长期分期偿还的方式。”
今年6月13日,太钢在临钢公司东苑酒店召开“太钢集团重组中宇钢铁实施方案研讨会”,会议由山西省经信委主持。太钢对山西中宇的重组进而进入实质性阶段。
对于中钢来讲,太钢接手可谓救命稻草。知情人士告诉本刊记者,中钢急于将山西中宇这个“烫手山芋”转手太钢,不惜接受中宇债务分期多年偿还的条件,其目的已不在于拯救中宇,而只是希望能够将“黑洞”掩盖一时。
“就相当于是把一个烂包袱,在外面裹一个皮,包装成尚好的包袱,接着背就是了。”这位熟悉内情的人士评论这一交易时说。
截至发稿前,本刊记者获悉,在上周中钢高层的办公会上,由于部分管理层反对,太钢与中钢重组协议未能获得批准。
对此,太钢一位高层坚持认为,山西中宇重组不可避免,目前太钢制定的重组方案已经比较优厚,“每个企业都要考虑到经济利益。”其言下之意,太钢并不想进行让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