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地方政府用一场投资风暴保住了8%的GDP增速，现在又开始用另一场限电风暴打响“20%”的减排保卫战。

本报获悉，上月下旬，国务院派出了由国家发改委、工信部、监察部、环保部等相关部委组成的六个联合检查组，分赴河北、浙江、山西、辽宁、山东等18个省市调研督察。在这些地方，一场被行业称为“运动”的突击行动在各地纷纷上演，拉闸、限电、关停淘汰等为完成节能减排任务而衍生出的种种乱象层出不穷。

“节能减排的工作仍需依靠'铁腕’的手段继续推进。这个过程需要一些行业企业忍受短暂的阵痛，但总比长痛要好。”9月23日，刚刚结束调研回京的国家发改委能源研究所研究员郁聪告诉本报。

目前，督察组回京起草的报告已相继完成，相关部委也将于近日向国务院高层汇报情况。据透露，有关节能减排的长效机制正在拟议之中，以防风暴过后，“两高”行业再次开足马力生产，导致能耗再次被拉高的情况出现。

地方乱象

直到9月23日，河北钢铁集团下属的承德钢铁依旧在等待承德市政府的开工通知。

20天前，承德钢铁两条2580生产线，被当地政府部门拉闸断电，无法正常生产。在承德钢铁人士看来，2580生产线已经是目前国内比较先进的装备了。“这样的生产线都被停掉，实在是没道理的。”该人士说。

自9月3日开始，河北省国有大型钢铁企业河北钢铁集团下属邯郸、唐山、承德等地的钢厂，均遭遇到不同程度的拉闸断电。其中承德钢铁焊接钢管、含钛钢、三级钢筋等中高端产品，产能超过500万吨。在被拉闸断电两个月前，承德钢铁刚刚主动淘汰了一个300立方米的高炉。承德计划年底前，关停淘汰4家钢铁企业的8座高炉，涉及产能160万吨，同时淘汰7家水泥企业的相关生产线。

但对于该市完成节能减排目标来说，这显然不够。中央关于加快淘汰落后产能的号角吹响后，河北省将省内的节能任务进一步分解到各地。承德钢铁人士说，与邯郸、唐山等小钢厂集中的地方相比，承德的高耗能企业并不多，可直接关停的小企业也不多，承钢的热轧卷生产线就这样成了节能减排的“牺牲品”。

据上述人士介绍，河北钢铁集团高层曾多次与承德市政府沟通，希望能够继续生产。河北钢铁集团甚至提出，用关停其他地方的生产线，来保证承钢的正常生产，但依旧无功而返。该人士说：“市里面担心，到年底其他地方都完成，甚至超额完成了，只有承德完不成，到时不仅拿不到奖励而且还会受到批评。严重的甚至会影响到官员的升迁。”

中央敦促地方节能减排的通知，就这样在地方演变成一场与官员升迁挂钩的“减排运动”。

在河北武安，18家工业企业被全部断电，其中包括三家被工信部纳入技改示范项目、拿到中央资金扶持的钢铁企业。河北省冶金行业协会秘书长王大勇说，按照一个月正常产能150万吨计算的话，目前的钢材价格在每吨4000元以上，一个月因限电停产给当地钢铁行业造成的直接损失是60亿。这其中还不包括企业正常给工人的工资、工厂维持成本等等。

王大勇所在的河北冶金行业协会拥有70多家钢铁企业会员，涉及整个河北省95%左右的钢铁产能，均不同程度遭遇断电被迫停产、限产情况。河北冶金行业协会曾多次与河北省工信厅就这种“一刀切”式的手段进行沟通，但均无果。在河北省工信厅官员看来，在省政府的强力推进下，限电风暴已经非他们所能干预。

根据河北省的部署，此次被拉闸限电的钢铁等重点能耗企业，在停产期间，一律不得放假。目的是防止出现因节能减排而造成员工闹事等群体性事件。河北承钢人士说，这是一种很搞笑的规定，“厂子都停了，工人上班来做什么呢？但是我们工资还得照发”。

眼下在河北，很多钢厂都不知道眼前还在延续的拉闸限电风暴还会持续多久，用电量变成按照指标分配制，企业只能在政府允许生产的时段内，开足马力生产，以保证市场和海外的订单。

河北的现象并不是唯一。目前在出口大省浙江，大量手握出口订单的加工贸易型企业也被拉闸限电。而在辽宁省，基本全部钢铁、造纸等行业都被不同程度拉闸断电。被国家发改委节能减排预警系统提出一级和二级警告的一些地区，有的采取交替供电，有的实行用电配额制，有的则一直到年底都处于断电状态。

保八代价

这只是一个短期的举动，影响也将是短期的，它的目的在于完成今年的节能减排目标。

上述国务院督察组成员郁聪曾经测算过，如果继续按照2006年、2007年的推进力度，到2010年年底完成20%左右的减排目标不成问题。但是一场危机打乱了原本有序推进的节能减排进展。2006年至2009年，四年间中国单位GDP能耗累计降低14.38%。但是今年上半年，国内单位GDP能耗不降反升。

至2008年底，各地在以投资为导向的刺激政策下，纷纷上马大项目。中国用大规模投资保住了一个数字“8%”，但却直接影响了政府对另一个数字“20%”的承诺。工信部总工程师朱宏任曾明确称，在政府制定的“十一五”规划中提出的各项指标中，最难完成的就是单位GDP能耗降低20%和二氧化硫等气体排放降低10%的指标。

“虽然中央四万亿投资没有一分钱进入'两高一资’行业，但是投资的大幅增加，间接地拉动了这些行业的增长。”在郁聪看来，各地采取的将节能减排目标分解到各市区，推行目标责任制和问责制是无可非议的，因为在目前的发展模式下，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只是一些地方在落实节能减排政策过程中，一些做法出现了变形。

国务院督察组发现，一些地方拉闸限电并没有合理区分居民和工业，也没有区分“两高一资”和基本服务业。另外，不少地方都存在一些2005年来新上的大型钢铁项目，“看似规模很大，高炉都在3000立方米以上，其实都是不符合国家产业政策的项目”，国务院督察组的官员告诉本报，按照相关行业投资政策，这些项目大多属于未批先建，没有取得相关部委合法手续的违规项目。

但据了解，督察组对地方采用拉闸限电来确保节能目标完成的做法整体上并没有否定。工信部官员称，今后还需要继续推进。节能减排任务的完成，需要有铁的手腕长期做下去。但是该官员强调，地方在具体的落实过程中，需要明确淘汰对象，而不能一刀切。

本报获悉，国务院在听取赴地方督察的相关部委联合汇报后，将会出台相关意见和文件，以规范和引导各地在节能减排推进过程中的做法。督察组成员表示，希望通过国务院出台的相关措施，能够使节能减排今后以一种长期的机制有效运转，而不是眼前的突击行动。

“一旦行动过去，包括钢铁在内的原材料行业将会出现井喷式的爆发，这种情况极有可能在年底或明年年初出现，到时受到影响的将是整体经济的运行状况。”全国冶金商会副秘书长刘勇昌认为。

据悉，国务院督察组相关官员已经建议，今后根据各地方经济发展的阶段和情况的不同，在项目审批和产业规划方面区别对待。“比如，对于经济较为发达的东部沿海地区，需要尽量少上甚至不上大型的高耗能项目，以此来促进节能减排和地方的发展方式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