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去年8、9月份开始,‘跑路’的老板开始多了起来,算下来也有五六个了吧,抓了两个,直到最近又爆出‘金型’这个原子弹。”一位钢铁老板有些悲情地向本刊记者讲述。
沿着325国道绵延10余公里的家具长廊云集着3500多家家具店铺,场面蔚为壮观。这就是全球最大的家具贸易集散地—顺德乐从镇。
对乐从而言,如果说家具是“面子”,钢铁就是“里子”,而且这个“里子”的块头比“面子”要大得多。
“乐从的几大钢铁市场虽然没有家具市场那么光鲜,但乐从钢铁每年的贸易额都在千亿元左右,家具的贸易额可能只是钢铁的一小块。”一位钢铁人士向本刊记者介绍,乐从市场是华南最大的钢铁市场,“上海钢贸危机爆发后,这里就成了全国乃至全球最大的钢铁市场啦。”
群体性恐慌如期而至
上海钢贸危机爆发以来,这个华南钢贸重镇显示出超常的“免疫力”,偶尔出现一两个“个案式”的跑路,也没掀起什么波澜,“浪花式”谈资之后迅速归于平静。
然而,到去年下半年,乐从终于扛不住了,群体性恐慌还是如期而至。
“从去年8、9月份开始,‘跑路’的老板开始多了起来,算下来也有五六个了吧,抓了两个,直到最近又爆出‘金型’这个原子弹。”一位钢铁老板有些悲情地向本刊记者讲述,“钢铁协会有个叫范应胜的理事被追杀得跑到政府寻求保护;还有自杀的,富业的老板,因为外面欠了很多钱,他父亲难得没办法,就去东平桥跳河自杀了,(过去)两个月了吧。”
本刊记者在乐从镇政府大楼采访发现,政府领导集中办公的第五层已经装备上了指纹感应门禁系统。工作人员对此的解释是,“这里以前曾经被盗过。”
对钢贸老板而言,有“用不完的钱,还不完的账”,但在还账的季节,“抱团取暖”似乎成为过眼云烟,即使钢铁协会里的大佬也不例外。
顺德法院官方网站的“开庭公告”栏显示,2013年11月6日开庭,案号为(2013)佛顺法民二初字第685号的民事纠纷案,被告为乐从钢铁协会理事、“广东基柏贸易有限公司董事长范应胜”,原告是乐从钢铁协会副会长、“佛山市光普实业有限公司董事长周子登”,案由是“借款合同纠纷”。
马年春节,“马失前蹄”这四个字,可能更为准确地表达了乐从钢贸老板的心态。
日进斗金的“黄金季”
乐从钢贸重镇的萌芽始发于上世纪80年代。“八几年的时候,乐从有一帮本地人,从供销社系统买批文迅速发了起来,一单批文几万,我认识的一个‘前辈’,82年就买了广本车。”2000年后才入道的阿明带着羡慕说,“乐从供销社当时有一营(业部)、二营、三营的……直到现在很多钢贸大佬还津津乐道。”
在佛山市顺德区金融办副主任廖天山看来,乐从钢贸重镇的崛起有着地缘的必然性,“我们统计过,乐从3800家钢贸企业,90%都是本地人。乐从钢贸市场应该说顺应了顺德、珠三角的制造需求,以工业板材为主。同上海相比,这里主要是现货,而上海侧重于期货。乐从占中国的比例,是华南地区最大的,每年整体销售额大约是一千亿元。”
乐从钢贸老板最怀念的黄金岁月是2002至2007年那5年,那真是日进斗金的“黄金五年”。钢贸圈经常谈起一个传说:“2003、2004年的时候,欧浦老板陈礼豪和乐从另外一个钢贸大佬去俄罗斯进口板材,每个人一船10万吨。陈礼豪在海上漂了一个月,到码头卸货时,一吨钢涨了两千块;另一个老板,回程时船坏了,修了一个月的船,回来的时候一吨涨了3000元。”
“对乐从很多钢贸大佬而言,正是那5年完成了原始资本积累。那时,钢材又不断地升价,从3000多元涨到6000多元,顺德地区那个时候有这么多的小家电,都需要钢材。”阿明说。
大跃进式放贷催生钢贸野蛮生长
2008年以后,对钢贸企业而言,已经进入微利时代。“2003、2004年,一吨钢材拿过来做彩涂,利润大概是600到1000元,现在加工的利润大概就是50~100元。”阿明介绍说,如果这时企业再高杠杆融资发展,风险就相当大了。因为钢贸企业的“造血”功能已经严重不足,或者说失去“造血”功能了,做得好的最多也是为银行打工。
而此后银行的大跃进式放贷开始让钢贸企业走向了疯狂,乐从钢贸进入野蛮生长时代。
“那时,对于银行来说,乐从钢贸是一个大蛋糕,银行蜂拥而至。我印象最深的是,连湖南的一家银行也杀了进来,而且非常激进。这家银行一进来,就找在别的银行有贷款的钢贸企业,好一点的企业,就直接跑过去跟这些企业讲,一家给2500万元,什么抵押都不需要,只要提供50%的银行保证金就行了。这是什么概念呢?2009年年末,利息最高的时候13%,再加上50%的银行保证金,银行给你1000万元的授信,那你要先存1000万元的银行保证金,然后银行贷给你2000万元。”顺德一位银行人士回忆,按照整个乐从的贷款来说,我们当时估算了一下,最高峰时差不多每个月有2个亿的贷款利息。2个亿的利息算一下,整个信贷额是多少?4000元一吨的钢材,你要卖多少吨?乐从钢材有没有那么大的吞吐量?贷出去的很多钱肯定去体外循环了,“2010年,我所知道的,乐从许多钢贸老板陆陆续续去澳门买商业保险,一买就是上千万元,作为商业理财。”
“那时,但凡做过银行的都觉得不妥,但没办法,业绩考核啊。很多钢贸老板,他有多少实力,外面欠了多少钱,本地银行心里都清楚。都是兄弟行,人家这么做,你不这样做,上面领导就会问了,你看别的行都在增长,我们怎么不行?可以说,明知道有风险,大家还是向前冲啊。”上述顺德银行人士向本刊记者介绍,银行后来要求提供抵押物,这些钢贸大佬就兴起了一股置业潮,一股劲儿去买楼,大的干脆直接开发楼盘去了,搞得乐从这个小镇房价一段时间蹭蹭上蹿,简直和佛山市中心的房价有一拼;还贷时间到了,又催生出一批专门做“过桥”生意的小贷公司、担保公司。
“有些企业没有钱买物业抵押,就向担保筹资。后来,又想到贸易融资,到香港做内保外贷,或者转口贸易。香港和内地不一样,内地要核一笔贸易,必须有国家税务总局的发票,账可以查到,而香港的东西就不好查了。”阿明说。
谁坏了“规矩”
乐从钢贸野蛮生长的日子是美妙的,楼价升了,地产商高兴,钢贸大佬也合不拢嘴,因为抵押物可以重新估值进行“气球贷”,小贷公司的“过桥”生意利润更是回报惊人,然而这一切都是建立在银行续贷的基础上。忽然有一天,银行不按常规出牌了,钢贸企业“桥”过了,银行新的贷款却不批了……
“中信银行首先坏了‘规矩’。他们来了一个新的女行长,雷厉风行,钢贸老板还了,她却不再贷了,我记得,是2012年底。”阿明认为,这一天迟早会到来的。因为此前,在乐从钢贸圈小有名气的腾麟老板欧志铭欠中行、招行4000多万元“跑路”,已经吓惊了银行界。
“评定一个钢贸企业,把它的贷款查一查,看他有多少银行负债,如果超过两个亿,一抓一个准。一个月你要去掉200万元的银行利息,再看一下他有多少交易量,很容易查的,他都赚不了200万元。一般超过两个亿贷款的钢贸企业就很难维持了。”上述顺德银行人士告诉本刊记者,这样的企业已经失去“造血”功能,如果硬捂着,窟窿肯定是越捂越大。
银行一收紧,钢贸老板扛不住了。“从去年9月份开始有一两单‘跑路’的,我们立即采取了措施。其中一个‘跑路’的,我们一个月就抓了回来;另外一个,一有这个动向,我们就抓了,我们控制两个以后呢,整体跑路潮的风险就控制下来了。另外,乐从的老板整个家当都在顺德,不是想走就能走的。”佛山市顺德区金融办副主任廖天山告诉本刊记者,上海的钢贸危机蔓延到整个钢铁行业,有宏观政策上国家对钢贸行业的信贷收缩,也有整个经济环境的一个调整。今年钢铁盈利是极少的一部分,乐从钢贸能够维持基本不亏本就非常了不起了。
“不像上海,目前乐从老板‘跑路’和重复质押的情况确实不多。首先,他们大多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比较讲诚信;再者,还不上贷款就举手投降,又不涉及到经济犯罪,是不会被抓的。”阿明说,现在令人担忧的是,钢贸的风险有向别的行业蔓延的苗头。
“抱团取暖”
群体性恐慌苗头出现,政府开始出手。
“前一段时间,省银监局来了一个副局长,联合七八个部门在乐从开了一个会,表示继续支持钢贸,共渡难关。”顺德上述银行人士告诉本刊记者,“乐从现在是金融高危区,好多银行总行的人都下来调研检查。对钢贸行业这一块,很多说是没有办法。银行对钢贸行业采取的措施呢?第一增加抵押物,贷款先不收你,收了会导致资金链断裂,但会逐渐压缩。比如说,我给你3000万元贷款,每转一次贷就收你两三百万,十分之一,压缩一点。”
“2013年12月,我们政府方面专门成立了一个由区常委牵头的金融稳定工作组。”廖天山告诉本刊记者,“2014年1月16日,我们开了一个金融形势的通报会,根据银监会和信贷的政策,整体稳定,略有增长。国家整体的信贷政策不会大增,也不会怎么去收缩,相对有点紧缩。我们分析到今年一季度,我们会到一个比较平稳的阶段。前两天开了一个全国钢铁行业的年会,就说钢贸行业今年会迎来一个转折点,淘汰一部分企业也是很正常的。对金型等个案的处理,都是在我们预案范围内,我们有能力、有信心去化解它。”
廖天山说,现在有一个好的势头,有了银监部门和政府部门的强力介入,相关银行基本上能够统一认识,就是大家要抱团取暖,共渡难关,“昨天(2014年1月16日)乐从那边也开了一个年度总结会,乐从的人告诉我,钢铁协会的3000多会员全部到齐了,开了一百多桌。”
“2013年真是太恐怖了,我是小打小闹,在银行没有贷款,就在公司煮一锅菜,七八个人一起喝酒,没有生意啊。”阿明说,“2014年,我认为,上半年会好一点,因为银行贷不出款,很多大户都退出了,竞争没有那么残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