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者,夜临而行者也。
灯起霓虹,都市中的夜行者衣着光鲜,开始流连于良辰美景,纸醉金迷,忘却今宵酒醒何处;月上中天,大山深处早已云开半夜千林静,山民疲于劳作,窗掩灯熄,渐起鼾声。而暗林间却再次传来夜行者的脚步声,循声索去,他们是大山里的地质郎。
东方既白,略带惺忪睡眼的地质郎们整理着野外装备,身着红色制服,分明是一个个年轻的小伙,被烈日灼伤的皮肤及风吹雨淋的脸庞使他们比同龄人更显男人的沧桑。大学时光里,他们也曾憧憬过高楼广厦,但毕业后他们毅然选择了浮梁县朱溪地区的这座大山,觅寻钨铜矿,从一个踌躇满志的青年到一个而立之年的人父,持久坚守,完成蜕变。尽管身处陶瓷千年古镇,他们却鲜有机会领略瓷都风采。由于白钨矿种具有萤光性,只有黑暗环境下用紫外灯才能将其激发,故此成为夜行者。日出,他们整装出发,披荆斩棘,把浮梁万山爬遍;月升,他们映月夜行,索路穿林,将岩芯千尺查验。
是夜,万物归寂,月皎如烛,地质队员携带紫外灯与野外记录簿进入暗夜中。他想起中学时读的诗句:“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尽管山上没有松,也不见泉,但是乱林间碎了一地的斑驳月光,迎风舞动的婆娑树影,山下的溪声清脆,细觉来也别有一番意境。倏忽暗鸟惊栖,他也本能随之一颤。尽管这条新开小路已被自己和同事踏得平整清晰,但往日陪同的同事今晚有其他任务,独行夜路还是心生惧感,他不由加快了脚步。机台在大山深处,途经的人家不多。起初睡不沉的山民会挑灯查看院外的动静,日久之后,听见脚步声便能分辨出是地质队员,不再起夜,但是院内的狗不念情分,一直追着吠到队员远去百米开外。
远处传来机器轰鸣,山脊线上漏出几缕灯火,地质队员一鼓作气爬到山腰。他与钻探师傅打个照面,师傅几乎嘶吼着说:“来了啊!”他也用劲回应,但还是被机器声掩盖了,只得点了点头。暗棚下是整齐排列着的岩芯,他利索地拿出手持紫外灯,舒了口气,暗念着魔术师刘谦的招牌语:“见证奇迹的时刻。”他将手灯靠近第一箱的第一根岩芯,没有见到想要的结果,铁青的岩芯依旧铁青着,也一并染青了地质队员的脸。他略显失望,这是他预见的见矿深度,却没有达到预期的结果,这对地质队员是个不小的打击。他调整了下姿势,一直俯身弓背对他的腰压力很大,他曾经在一次填图爬山中一个踉跄磕到过腰部,医生建议他避免长期弯腰。调整好一个舒适的俯身姿势后,他再次将灯光照向下一排岩芯,他还是摇了摇头。他想起往事,翻越过的雪域高原、悬崖峭壁,受到过的横眉冷对、轻佻奚落,这些都经历过,现在的又算什么呢。他舒眼展眉,继续照下一箱,不成想柳暗花明——紫外灯所到之处星点如星空璀璨、浸染若银河涓潺,这幽幽萤光此刻足以让金银黯淡、钻石羞赧。他欣喜若狂,望着星空,心想多少文人骚客为你写下万卷诗书,只因不识地下矿藏真面目。他掏出野外记录簿,详细描述出白钨矿的位置、形态、品位。记录完毕,收起记录簿,临走前,他又再一次欣赏了遍那片幽蓝。
归途,依旧那只狂吠的狗,他却不再觉得厌烦,甚至多了一分怜惜。他对了对表,已近九点。蓦然,他望悬着的月愣住了。纳兰词云,辛苦最怜天上月,一夕如环,夕夕都成玦。他想起了刚出生的孩子,现在小拳一定可以攥住大人的指头了;他想起了相濡以沫的妻子,是否疲于独自操持家务整夜无眠;他想起了操劳半辈的双亲,一直酸痛的腿好些了吗?我寄相思与明月,随风可否到卿前?转而他脑海中浮现出自己的师傅——912队的老前辈对自己说的话,“地质,一定要坚持”;想起到访过矿区的耄耋之年还坚持一起爬山的老专家;想起已仙逝的杨衍忠老先生的事迹……他弹了弹制服上的尘土,不久,消失在暗夜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