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州稀土调查(下)
多方利益交织开 采保护两难
赣南之困
根据国家的部署,从去年年底开始,江西省赣州市全面整顿稀土行业,全面叫停境内稀土开采,所有开采企业至今仍在停工。站在整顿、整合的十字路口,赣州能否走出稀土困局?
配额之困--开采与保护如何平衡协调?
中国稀土界素有“南赣州、北包头”之说。赣州的稀土则主要分布在龙南、定南、新丰、安远、寻乌等赣南地区。
稀土是不可再生的国家重要资源,有着非常奇特的光、电、磁、催化等作用,只要使用一点点,就可以化腐朽为神奇。
稀土开采利用在带来利益的同时,也留下了难以解决的生态问题。因此,近年来,国家频出重拳,对稀土开采和冶炼实行了总量控制。
对于国家来讲,在科技水平有限的条件下,适当放缓开采速度、减少开采量是十分必要的。
8500吨、1.19万吨,这两个数字分别是2011年赣州分配到的稀土开采总量控制指标和稀土冶炼分离指令性计划。
对于赣州市来讲,由于当地经济对稀土产业依赖性较高,总量的突然收紧使当地十分被动。
据相关人士介绍,稀土产业已成为赣州市经济发展的支柱产业。赣州现有规模以上稀土企业64家,全市税金总额前20位的企业中,稀土企业占12家。
“开展稀土产业整治,从短期来分析,预计赣州市每年将减少财政收入25亿元左右。”有关人员预计。
牵一发而动全身,总量指标的限制使所有与稀土有关的企业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影响。
“企业根本'吃不饱',如果企业开足马力生产的话,两三个月就能把计划指标用光。“赣州市某企业负责人诉苦,”指标多一点的还能勉强过日子,有很多指标分配少的企业不得不转产或干脆停产。”
在赣州虔东稀土集团股份有限公司,记者看到氧化钇等生产线还在照常运转,公司相关负责人介绍说:“像虔东这样的大集团,照样存在'吃不饱'的情况,现在公司生产用的仅仅是去年的一些库存。”
在赣州采访时,不少人都提出,希望国家能增加赣州市稀土开采总量控制指标和冶炼分离指令性计划。
表面的配额之困,其深层次上则是开发与保护的困局。赣州的发展要平衡开发与保护的关系,防止陷入“资源陷阱”。不少城市已有前车之鉴,在一段时间内,靠卖资源日子过得很富裕,一旦资源枯竭,城市发展就一蹶不振。
如何避免“资源优势”滑向“资源陷阱”,是赣州的当务之急。
利益之困--怎样兼顾多方利益?
作为“稀土王国”,赣南地区已经成为多方利益的博弈场。国家与地方、国有资本与民间资本以及群众与政府、企业,利益错综复杂,难解难分。
稀土的高额利润吸引了不少地方官员参与其中,明里暗里,有的地方官员跟稀土企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可能官员本身就是企业的股东。
央企也想来分一杯羹。不少央企都想进入赣州参与稀土企业的合并重组,但地方却并不想把资源拱手让人。“若是完全集中在央企手里,协调起来一定很困难。它们开采出来后,不一定留在江西进行深加工,可能会选择到人才更多、交通更便利的地方,税收就不交给资源产地了。”当地官员说。
一个身份被热捧,还有一个身份却被人忽视。
赣南地区是赣江、东江的源头。作为源头地区,赣南放弃了很多发展的机会。近5年来,赣南地区关闭和搬迁了2540家企业,这些企业大部分是用工多、纳税大的有色金属采选行业企业。同时,拒绝了3150个对环境有破坏和污染的项目,累计经济损失近千亿元。
与此相对的,赣南地区群众生活水平普遍较低。据统计,2010年,赣州农民平均纯收入仅为4182元。
“无序开采的问题,这么多年来,从政府部门到业务部门,不是不想管,都想管好。但总是起起伏伏,效果不明显,因为没有从根子上管起。”当地环保局相关负责人说,为了保护下游水质,源头地区放弃了很多发展机会。要求他们安于贫困、接受诸多限制是缺乏动力的,也是很难奏效的。
“穷”的问题解决不了,无序开采的问题就不能从根子上解决。
当地人认为,应该建立赣江、东江流域上下游生态补偿机制,开展东江源生态补偿试点。将赣南地区全境纳入国家重点生态功能区补助范围,扩大生态功能区转移支付规模。同时,国家在项目布局和投资时,也要对赣南地区有一定倾斜。
治理之困--旧账新账怎么还?
“客观地讲,这几年来,环保部门做了大量工作,但更多时候,我们是在还历史的旧账。”赣州市环保局有关负责人坦言。
赣州市稀土开采至今已有40余年的历史。上世纪80年代,受当时“大矿大开、小矿小开、有水快流”指导方针的影响,一度出现了一哄而上、全民开矿的情况,稀土开采点曾达千余个。
加之早期稀土开采工艺落后,多采取池浸、堆浸工艺,开采后的矿山基本被夷为平地,表层腐殖土层灭失,地表植被荡然无存。
记者在龙南县足洞稀土矿区看到,开采区内遍布侵蚀沟壑,寸草不生,原有的生态景观已不复存在。与周边郁郁葱葱的植被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破坏不止于此,稀土开采对于水源的影响也是触目惊心的。”业内人士介绍,稀土开采活动需要使用大量的水,多数企业直接从矿山周边河流和水井取水,在有稀土开采的地方,河流基本断流。
同时,稀土矿开采还产生大量废水,据调查,矿区周边排水沟中测得的pH值为4.58—5.28,硫酸根浓度高达33.06mg/L,氨氮浓度最高达44mg/L,大大超出了灌溉用水标准。
龙南县环保局人员介绍说,仅龙南一地,全县由于稀土开采造成矿区下游地表水中氨氮等指标严重超标,矿区下游黄沙、东江等乡镇3万多人用水受到影响,4136亩农田减产或绝收。
旧账未还,新账又生。稀土开采和加工对环境的污染和破坏都很大,只要开工生产,就一定会有污染产生。尽管现在全面推行原地浸矿开采工艺,但新工艺对环境的污染和破坏依旧是个未知数。
“要想治理这些污染,一方面要解决治污主体之困。”赣州市环保局相关人员认为,“按照‘谁污染、谁治理,谁破坏、谁恢复’的原则,这些矿山的治理恢复资金理应由污染企业来承担。但赣南地区废弃稀土矿大多是早期开采形成的,包括有证的、无证的以及乱采滥挖的,这些矿权早已灭失,根本找不到责任主体,治理责任全部落在了政府身上。”
对于新产生的污染和破坏,赣州市全面推行矿山环境治理恢复保证金制度,提高保证金标准,落实开发开采企业的环境治理和生态恢复责任。
“另一方面是解决治理资金之困。”虽然赣州市积极拓宽融资渠道,治理了一部分废弃矿山,但这还远远不够。据估计,赣州因稀土开采造成的矿山恢复治理费用高达380亿元。
而赣州财政目前仍然是“吃饭”财政,面对巨大的资金缺口,仅仅依靠地方政府投入难以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有关人员建议,希望国家设立赣州市废弃矿山综合治理专项资金,用于赣州生态环境保护、废弃矿山综合治理等。
产业之困——稀土产业路在何方?
稀土整治,暴露出了赣南区域发展的困局,也让人们再次审视稀土开发与保护的利弊得失。
我国稀土产业整体研发水平不高,新材料及其应用领域的研发滞后,高科技产品、精深加工产品和创新产品少,与世界先进水平比差距很大。
虔东集团环保部负责人刘立良说:“在这个领域,我们还落后很多,但最近几年,我们也在不断加大科研投入,有些技术进步很快,例如发光材料应用领域。”
据了解,目前,虔东集团科研投入占到了企业总收入的3.12%,这个比例在国内的稀土企业中已经算是高的了。
国家实行总量控制,原料多少是有限制的,就看企业怎样用好这些原料,创造出最大的价值来,这就是在倒逼企业延长产业链,进行产品的深加工,做强、做优稀土企业。
赣州市政府和赣州稀土行业能否抓住这个“背水一战”的机会,关系到能否破解赣南发展的困局。
赣州市规划了未来的蓝图,依托资源和产业优势,着力打造稀土永磁材料及永磁电机产业基地、发光材料及绿色光源产业基地、硬质合金及刀钻具产业基地。力争通过5年努力,培育两个以上千亿元产业集群、3个以上200亿元产业集群,形成一批主营业务收入过百亿元的大型龙头企业。
据了解,在做强、做优企业的同时,国家也在推动组建大型企业集团,以现有稀土生产规模较大的骨干企业为主体,以资产为纽带,按照市场规则,抓紧组建大型稀土企业集团。
“十二五”期间,江西省也将加大对稀土产业的整合力度。赣州市现有的88本采矿许可证,将整合到不超过42本,在现有8个县布点开采的基础上适度集中,原则上对2009年和2010年度稀土采矿财政贡献1000万元以下的县,暂停稀土开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