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贸不是洪水猛兽,他们的问题也是特定的环境所造成的。现在不是探讨谁对谁错的时候,而是应该先齐心把困境度过。”某银行上海分行副行长告诉《第一财经日报》,现在的钢贸已经困难重重,再收贷,问题就更严重了。
形势严峻直接体现在钢贸资金链上。“一年前来我这里贷款,只要有一张‘3522’开头的身份证(福建宁德市,钢贸商户籍集中地),就算没抵押我也做;现在,‘3522’开头的身份证直接代表着贷款预警,有抵押物也不敢新增贷款。”江苏某银行业务员向本报如此描述银行对钢贸商贷款的态度转变。
去年年底以来,随着宏观经济形势下行与行业不景气,钢贸商的资金链也一直面临着严峻的考验。
“从前我一天3个电话,1个亿资金到账;现在为了向银行先还再续500万贷款,我要化整为零成5个100万,甚至10个50万,求一群朋友帮忙借钱。”某知名钢贸企业主说。
一年前,钢贸商还贴着诸如“暴利”、“灵活融资”等标签;如今,标签则换成了“跑路”和“资金链断裂”。而银行也从之前急不可耐以钢贸市场为中心建支行批量放贷,变为连续半年控制规模收缩业务。
在还款高峰期的6月,本报记者“蹲点”若干钢贸企业,揭秘其资金链和续贷困局,还原其最新生存状态。
揭秘钢贸资金链
虽然有账本,但不用过目,张总早已对自己的账务了然于胸:欠了谁的钱,谁又欠了自己的钱,各银行的贷款分别将在几月份到期,手里还有多少房产抵押余值、他项权和车可以盘活。
张总曾是业内一个典型的“成功”钢贸商,不过目前他也在为资金链发愁。
“我在上游的预打款和保证金算足有1000万可以回来,下游‘烂’掉了个工地,600万垫资一下子没了。”张总说,现在他的民间融出和借入大致相当,但其中一个同业债务人“(所在的)市场不行了,800万借款要拖欠”,而对方押来的一套房子和一辆车最多只值500万。但好在他靠着过往的生意人脉又接到一单贸易,“如果铺货顺利,希望能赚个百来万。”
周宁上海商会会长周华瑞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介绍,钢贸商做生意要有“三套资金”,即“在途”、“工地”和“库存”,需要银行信贷支持。
这一点在张总身上得到了应验。张总名下的公司做上游某知名国有钢厂“一级代理”,根据“行规”,他需要将每月平均预计订货量10%的货款作为“保证金”先打给钢厂,而这笔钱通常要到年度最后一个月抵消在货款中归还。根据张总的订货需求,今年,他交给钢厂的保证金是100万。其次,对于从上游订货,钢贸行规是提前一个月提交订单并付款,次月钢厂才配好货发送。张总说:“我要了2000吨卷板,货还没到,800多万已经付掉。”而这也就是钢贸业内所说的“在途”资金。
除了“对上游”,张总还是某“对下游”钢材公司的实际控制人之一。而业外罕有人知的是,为下游施工企业“垫资”,既是这类“对下游”公司的致富来源,也有可能给公司引火烧身。
张总称,钢贸行业的激烈竞争也造成了他们对“下游”的弱势。“能做到一个挂靠大国有企业的项目就算运气,垫资都不在话下。”
所谓“垫资”,对钢贸商而言,分为“主动”和“被动”两种。主动垫资,是向工地送一批钢材后,先期只收回一半资金,剩余一半在3~5个月后收回,并可对这部分资金收息,业内均价为月息2分。被动“垫资”,则是施工方拖欠货款,在经济下行周期和房地产受政策冲击之际,不少做“下游”的钢贸商都遇到了工地欠款不还,甚至工地本身“烂尾”。这样的货款要追回似乎遥遥无期,但银行贷款却卡死了还款期。
甩卖房产为还贷
钢贸圈的特点在于“互联”——以企业间的“联保”“互保”、市场与商户间的担保,以及同乡亲戚间的资金拆借为“导火线”,让资金风险的火苗一点就易烧遍。即使是业内最有实力或最专心做实业的市场或钢贸商,也会因借款人、联保体,甚至联保体的联保体“出事”,或者银行因行业内一些公司出现逾期而预警,集体突然抽贷,而遭受池鱼之灾。
肖东(化名)就是这样一个受“株连”的钢贸市场主。由于其市场下属商户资金链告急,而商户又是通过市场担保获得贷款,为了保住市场整体的授信规模和信用,他告诉记者,在银行贷款到期前,他不得不忍痛出售老家位于宁德新区繁华路段的两间店面商铺。“合计1100平方米的商铺市场估价2200万,但为了保住银行贷款不逾期,我以1100万急售变现。”
事实上,即使到了生死关口,像肖东这样把“信用”和“抱团”看得很重的周宁人还是大多数。肖东告诉记者,他们做市场的,本来依靠商户的保证金和租金收益。现在,好几个钢贸市场老板同意减免租金,减少保证金比例,就是为了整个市场可以“抱团”生存下去。
因肖东的钢市在各银行内部的风控排名中地位尚可,肖东按时还上的银行贷款获得了续贷;但其他那些排名中下游的市场,运气就不那么好了。
一波三折的续贷
一名被银行收贷的某A企业主耿耿于怀:“如果续贷批不出,银行不能‘骗’,我还是会有一分钱先还一分;但银行承诺我一定会续贷,我才敢去高息‘过桥’。现在续贷出不来,我本来还能周转的企业就给硬生生拖垮了。”
据提供过桥款的资金方人士透露,为排除风险,他们在给钢贸商放款之前一般都会和贷款银行接触,“亲眼看到续贷批复后才敢放款。”
按照这一原则,在向上述A企业放款前,他曾亲自前往贷款银行某银行闸北支行,在亲眼看见续贷批复后才向A企业放款800万助其还贷。然而,A企业的贷款还上后,银行并未续贷,原因是A企业“货押不够”,需要加做5户联保。
但麻烦的是,就在做联保的过程中,联保体中另有一家B企业也需要先向该银行还1000多万贷款,才能开始联保续贷。为此,B企业需要资金方为其还贷。根据“过桥”行规,B企业须先付资金方“过桥款”利息,但因B企业资金周转困难,“过桥款”利息尚有55万缺口付不上。
值得注意的是,此时,为了推动客户还贷和续贷流程,上述贷款银行基层支行的客户经理竟以其个人名义向资金方立下借据:“今借人民币55万元整,借款3日后归还,以现金形式收全。”
虽然A、B企业已经“正常”还贷,但贷款企业、资金方以及支行客户经理所期望的3日后贷款就能放下来的目标并未达成。因为另三户联保户中又出现一户无法通过银行贷审,因而之后又改为四户联保。再之后,四户联保也未通过贷审。最后,只有联保体中的C企业得到贷款,由资金方和上述支行客户经理参与的A、B企业均无续贷。
在A、B企业和资金方看来,银行的多次变卦似是“圈套”,以基层分支行一次次的续贷承诺诱导了企业拆入超过偿还能力的高息资金,堵住了银行可能产生的“不良”,却直接将企业推向资金链断裂的深渊。但某股份制银行支行行长表示:“对已经出现资金问题的企业严格风控,不予授信,本就是银行对信贷资产的负责。”
银行的“囚徒困境”
为赚息差放贷,为控风险收贷,这司空见惯的银行经营原则虽然合理,但并非没有可以推敲之处。
上述支行长告诉本报,在银行业内,银行与银行之间其实已经呈现出了某种“囚徒困境”。
假设A、B、C三家银行同时给某企业供贷,资金告急的企业仍有可能以“借B还A,借C还B”的办法周转三家银行贷款,并将企业经营所得的微利拿来付息。当三家银行全部看出企业的资金问题时,如果他们无一收贷,企业就得“死缓”,至少能勉强运转等待行业回暖或下一个增长点出现。但如果A银行成功收走了贷款,那么A将实现“收益最大化”,享受利润,又摆脱了一个高危企业。不过A银行的抽贷只要没有D银行接盘,企业或直接被“死刑”,在B、C银行的贷款就可能坏账。
事实上,正是因为上述博弈局面的存在,某消息人士此前向本报透露,在浙江一带,已经有个别银行被同业们拉入“黑名单”,原因正是这家银行风控较严,常常扮演上述A银行的角色。所谓“黑名单”,是指银行们在对某相对高风险的企业放贷前拉征信时,只要看到企业合作银行中有“那家”银行,就可能明哲保身回避该企业业务。
松动曙光渐现
在这半年里,钢贸商几乎全学会了一句口头禅“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可是,大家心存疑问的是,这场风雨,究竟还要持续多久?
“经过这场危机,大部分钢贸商还是希望能回头老老实实做贸易。”该人士说,“钢贸在行业里有物资‘蓄水池’的作用,如果个别企业有问题,那就倒企业,不倒行业啊。”
事实上,能熬过6月末的钢贸商已经逐渐看到了一丝资金松动的曙光。商会与银行间的沟通已经带来了部分银行“继续支持优质钢贸企业”的表态。据商会介绍,近日商会牵头组织了一场银企交流会,深发展、中信等银行上海分行相关负责人在会上已表示不对钢贸“一刀切”。
对于此前一度被热炒的商会致各商业银行的一封公开信,商会执行会长肖志成表示:“公开信发出后,兴业、民生、深发展等银行已与商会达成共识,基本保持原有的贷款规模,并下调贷款综合成本。”
除了给银行的公开信,其实商会还给全体会员发了公开信,将钢贸商的起家岁月描述为“一根钢管、三条角铁、手拉肩扛、三轮车送货”。
一名早年就入沪打拼的钢贸商在向记者复述这段描述时突然哽咽。“只有做过钢贸才能理解这句话背后的艰辛。”他描述道,“那时的我们不懂银行融资,大夏天靠两台风扇对着吹睡在店铺门口,送货几十公里全靠脚蹬三轮车,到了工地一脚踩到泥里鞋子全部浸湿。”
他说:“那时每天晚上数数赚了几十几百,心里比现在快乐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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