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大利亚广阔的内陆荒原上,湛蓝的天空呈现一种逼人的美,这种美,连同它地下无法想像的丰富矿藏,在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之前,就令中国企业为之倾倒。而去年以来中国企业出手澳矿的消息更是频频引起关注。近日,《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远赴澳洲大陆东北部,深入矿区,采访已经扎根当地的中国企业,发回这组“抄底澳矿”系列报道,分别从买矿、管理和市场三个角度,展现中国企业在澳开矿的真实情景。
下午6点,澳大利亚昆士兰一片叫芒特爱萨(Mount Isa)的旷野里,袋鼠出没。突然,一辆越野车疾驰而过,三三两两的袋鼠们吓得向远处跳去。
车上坐着几名中国人。他们不是游客,而是镇上Lady Annie铜矿的管理层。自从去年这家铜矿被港股上市公司中科矿业买下之后,这个澳洲北部的偏僻小镇上便陆续出现了中国人的身影。
近年来,中国企业从未将目光从海外广阔的资源市场上移开。日前,五矿资源正对澳洲矿企发起敌意收购,吸引了广泛关注。在大型国企的巨大身影下,少有人留意到民企早已悄然出海、四处收购。比起大型国企动辄上百亿元的收购规模,民企的资金规模小,却胜在灵活。
国企:艰难的收购狙击战
不出意料,五矿资源4月4日报出63亿加元的收购价,遭到了在加拿大和澳大利亚两地上市的铜矿产商Equinox的拒绝。该价格已经超出五矿资源目前25亿加元左右的总市值。
4月7日,Equinox发布声明称,五矿的敌意收购“显然是机会主义的”,公司董事长Peter Tomsett称,“五矿资源提出的如此低价,严重低估了我们的价值,并无视公司的发展潜力,尤其是在铜价不断走强的情况下”。
这种桥段在“敌意收购”中并不罕见,“很多企业都是希望借着这类说法来讨个好价钱。”一名长期观察矿业海外并购的人士向《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说。
五矿志在必得。4月12日,五矿表示仍将向Equinox股东寄发收购函,市场普遍预测五矿会提高收购价格。
现在已经不是两年前的光景。金融海啸席卷全球后的2009年,沪铜价格还在40000元/吨左右。截至上周末(4月22日),沪铜收报71660元/吨。
2009年,世界资源市场遍地都是廉价资产,五矿以13.86亿美元的对价从OZ Minerals成功收购了Sepon等资产,成为中国矿企海外抄底经典案例。其他出海的中资企业,尤其是国企,大多账面亏损惊人:中铝投资力拓,亏损750多亿元人民币,创下中国企业海外收购亏损纪录;国开行收购巴克莱,亏损200多亿元人民币;平安收购富通,238亿元人民币投资仅剩10亿元人民币。
几乎同时,一些民营企业也悄然出海,将触角深入到像澳洲这样矿产丰富的土地上。比起国企巨头动辄上百亿的收购规模,他们资金规模较小。中科矿业就以1.35亿澳元买下了这处名为Lady Annie的铜矿。
民企:买到好矿“很幸运”
Lady Annie可谓命运多舛,能将她揽入囊中,中科矿业直呼“幸运”。
Lady Annie铜矿及厂房位于昆士兰省西部,原本隶属于当地一家矿业公司,开采业务依靠银行贷款维持。2008年金融危机之中,包括铜在内的资产价格急剧下跌,公司资金链断裂,宣告破产,该矿被抵押给银行用于偿还贷款,开采项目也停产了。
危机过去,一个炒家从清盘官手中买下了Lady Annie,等待一个好价钱以便出手。2010年5月,中科矿业买下她,重新添置生产设备、招募工人,当年9月,停滞的开采项目开始运作。
“现在我们可能要多花30多倍的钱(才能买下她)”。公司执行总裁Damon Barber对《每日经济新闻》记者表示。
让这个矿的价值短期内迅速膨胀的不仅仅是攀升的铜价,还有经过勘探后不断上升的资源量。
中科矿业接手Lady Annie时,按照当时探明的储量,可供营运约4.5年,年产铜25000吨。按照交易,中科矿业在Lady Annie周围拥有约3000平方公里的勘探权。依据澳洲相关法例,拥有勘探权的公司在审批范围内探到新矿,只需向当地有关部门申请,通过环保等审批,就可以行使开采权。
在矿区采访的当天,Damon Barber告诉记者,在离Lady Annie不远的Anthill矿区,他们又发现了推测资源量为3.6万吨的新铜矿,其部分区域的浅层含铜量甚至可达3.95%,世界铜矿的平均含铜量才1%。
Damon Barber说,如果那个炒家当时知道这个矿有这么大的升值潜力,也许就不会卖给他们了。
这不是他们第一次好运气了。中科矿业的控股股东赵渡旗下的另外一家金矿公司国际资源在与国内大型矿企争夺金矿资产时,由于国际资源决策快、出价高,也一举胜出。
“国企管理层级较多,决策时不如小公司灵敏,在国际市场上估价有时较保守,不如小公司快速。”五矿前任高管马骁分析说。现在,他是国际资源的行政副总裁。
身份问题和国际化程度
正如马骁所说,小型民企在海外能够成功抄底,靠的绝不仅仅是运气,还有其自身优势。
首先,民企少了背景的困扰,这往往是国有企业海外并购时的“绊脚石”。
中铝收购力拓失败,就是一个典型案例。中国国企负责人普遍具有双重身份,比如中铝集团前总经理肖亚庆在离开中铝之前,曾是中共十七届中央候补委员;中铝积极公布的融资计划,本欲用以显示其资金实力,反而加重了一些澳大利亚人的疑虑。
澳大利亚方面看到的不仅仅是中国国企的实力,还有国企背后若隐若现的政府之“手”。“中国政府是否会试图控制澳大利亚的资源,是澳大利亚国内始终担心的问题。”澳大利亚前任工业部长Ian Macfarlane说。
中铝集团并不是第一家海外投资时遭遇国有身份难题的中国企业。早在2005年,中海油在对美国优尼科公司的竞购中,就因身份问题遭到了美国政界和舆论的强烈质疑,最终不得不取消收购计划。
“我们在收购时几乎没有遇到这样的问题”。赵渡一再强调,他们是国际化的企业。
Damon Barber曾任德意志银行亚洲区董事总经理和金属采矿主管,该公司副主席Owen Hegarty曾任力拓铜金部总裁,而年逾六十的矿区经理Barry Deans在Lady Annie停产前就担任矿区经理。身为主席的赵渡自上世纪80年代就从事国际金属贸易,拥有两家上市公司。
在赵渡看来,这种国际化的团队意味着更专业,这也是民企出海的第二个优势。
相比之下,国企海外收购时,往往在内部组建团队,出海之后,原班人马常常水土不服。
“中国企业在海外买到废矿,例子太多了。”中国矿业联合会副秘书长刘益康对《每日经济新闻》记者介绍,境外购矿的首要风险,在于对实际矿储量的评估。一些企业在尽职调查阶段不够细致,缺乏专业人才,又急于圈地购矿,因而轻信一些地质调研机构的所谓勘查报告。“有的企业甚至聘请当地移民代理机构进行尽职调查,因此,有的资产卖方一听是中国买家就拒绝再交易。”
在中科矿业,担起勘探大任的是勘探经理Jay Klopper。中科矿业今年拨给Jay的勘探经费高达2500万美元。
站在新发现的Anhill矿区上,四周是一望无际的红土和矿石,Jay一脸兴奋地在地上捡石头,递给身边的人,“这石头很漂亮,蓝色和绿色都有”。外行眼中的一块石头,在Jay的眼中却是寻找铜矿的“指南针”。
资金不再是难题
即使历数了民间资本在并购时的专业性和灵活等优势,但出海的依然是少数,主流还是国企,很大的一个因素就在于他们有钱。
中铝收购力拓,当年公司浮亏近百亿美元,但为了收购力拓,中铝突然宣布获得195亿元的资金安排,外界普遍猜测是获得了国有银行贷款。
如今,民企尤其是上市公司在收购资产时,资金已经不再是最大的问题,配发新股或借贷都是融资途径。为了收购Lady Annie100%股权以及位于秘鲁的Mina Justa70%的股权,中科矿业曾于去年6月大规模配股集资。当时公司配售新股234亿股,股本从原本约32亿股陡然扩大至266亿股,配售股价格仅每股0.2港元,较其停牌前价格0.475港元折让高达57.9%。
如果是非上市公司,更多的民资则会选择少数参股方式。在业内人士看来,也不失为一种灵活方式。
“国企出海是以大博大,民资可以以小博大”,上述业内人士向记者分析指出,日本企业在海外买矿时,大多数时候就是采取参股方式。
日本钢铁企业比中国钢企对海外铁矿石的依存度更高,85%的铁矿石需求都来自海外。但是,不像中国企业动辄寻求控股权,日本企业投资海外资源时往往只占5%~10%股份。
由于采取参股方式,在价格谈判时,日企更了解真实的成本等内部信息,另外也可帮助扩大产能,避免造成供不应求而价格上涨的情况。此外,日企并不直接参与生产经营管理,避免了在当地陷入就业、劳资、土地等问题。而且,日本企业往往不投资于最大的铁矿企业,而是投资其竞争对手。比如在澳大利亚,日本投资了原第三大的罗布河铁矿;在巴西,日本投资了第二大的MBR铁矿,给卖方扶植竞争对手,有效防止了卖方的垄断。
由于遇到种种困难,中国资金近年确实放缓了收购的步伐。安永华明会计师事务所最新报告显示,2010年,中国在海外的矿产投资仅45亿美元,同比下降55%,只占全球矿业交易总额的7%。曾经引领2009年全球矿业并购交易额的中国,被加拿大、澳大利亚、印度和巴西赶超,安永据此分析,与中国类似,很多发展中国家都在纷纷锁定未来经济发展所需的原材料供应来源。
“几乎所有国家转型崛起过程中,对资源的吸纳都是必不可少的。日本就曾支持大型财团赴海外收购,如今,轮到中国,仅仅在买矿这一步,比起在市场经济里浸淫了几个世纪的西方企业,他们仍处在青春期。”业内人士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