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乐清七里港第一家起家造船,到成为该地的明星企业,再到资金断裂面临融资压力,民营船企东方造船集团在经历逐步发展、迅速扩张、海外上市后,开始面临市场低迷、订单锐减、债务危机等难题。
这恰是整个中国造船行业所共同经历的起伏历程,从船市红火、资金追逐入市,到市场萎靡、银行连续催贷,冰火两重天不过数年间。
“东方造船的危机,有其企业个体的特殊性,也有着行业共有的普遍性。”2月22日,中国船舶工业协会副秘书长聂丽娟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表示,“从2003年开始至2008年,全球造船市场出现持续高峰,从行业周期而言是将转入波谷阶段,不意料金融危机来袭,双重压力导致市场陡然下挫。”
在超过11亿元的债务负荷下,东方造船集团老板、原董事长陈通考去往海外“融资”已逾半年之久,其儿子,负责安徽枞阳东方造船股份有限公司的陈国俊表示:实业不易,但家族仍想坚持。
“我们希望不要造成太大的社会影响,正在联系各方力量还债度过这次危机,”他告诉本报记者,“做实业是挺辛苦,但是我们仍然希望继续做下去,我也仍然有信心可以继续拿到订单、维持生产。”
这家在全盛期也未涉足房地产等其它投资、“一心一意只想做好造船”的温州民营企业,眼下最大的希望在于“撑过这两三年”。目前,企业所在地的温州、安庆两地政府皆已表态会帮扶东方造船长渡过难关。
由于造船行业受到危机的影响存在滞后性,从2011年底开始业内就有声音判断,在产能过剩又逢市场低谷的时期,未来两三年内,整个中国造船业或将有30%-40%的船厂遭遇市场淘汰。
“对这个比例我不能做出判断,但现在的市场,一定会倒逼造船企业进行结构调整和技术升级,如果企业可以做到,就能适应恶劣环境,如果做不到,市场导向的淘汰、重组、联合浪潮当然会到来。”聂丽娟表示。
20年发展:从乐清到枞阳
费孝通发表《小商品,大市场》,引发温州模式受到关注的那一年,陈通考创办东方造船
东方造船集团所处的七里港镇原名慎江,位于乐清市南端瓯江之滨,镇域面积7.8平方公里,辖内有18个行政村和1个捕捞队,总人口2.5万人。
1986年,费孝通发表《小商品,大市场》、引发温州模式受到全国关注的那一年,陈通考创办东方造船集团有限公司。
“我们靠海为生,从别人拿着镰刀的时候父亲就开始做造船。”与东方造船集团“同龄”的陈国俊向记者表示:“我现在来看感想还是蛮多的。因为看着父亲慢慢将企业做大做强,七里港我们也是第一家。”
“其实不说他自己由此致富,也真正带动了周围很多一批人致富。父亲把东方造船发展成镇上的支柱产业,近几年年产值都超过10个亿,也做到了温州出口第一。”
在其子女及当地不少乡里人的眼中,陈通考是一个忠厚且醉心做实业的人。记者从一份乐清民营经济发展简史上看到,1988年,在乐清开始放手股份合作经济后的第二年,他就曾“冒险”将76万元买来的废旧钢船倒卖了176万元。而彼时,在七里港、黄华两地的造船业也开始迅速发展起来。
随着全球船市在2003年、2004年开始向上,乐清的船舶制造业也于2006、2007年间迎来鼎盛时期,黄华、七里港的船台上随处可见造船的火热场景。
浙江一家民营船厂的负责人告诉记者:“现在浙江造船的主要力量,都集中在舟山、宁波、包括台州一带,但是早些年前,温州乐清曾领先其它地区很长一段时间。”
东方造船集团逐渐发展成为温州船舶制造业龙头企业和中国机械500强,主要生产60000载重吨以下的集装箱船、化学品船、多用途船、散货船等各类船舶,其中自主设计、制造的9000载重吨化学品船和8000载重吨多用途船批量生产。建造的船舶出口阿联酋、希腊、新加坡、意大利、挪威、德国等国家,连续4年工业销售产值超过10亿元人民币。
由于乐清当地的造船用地和海域不足7000亩,发展规模遭遇了瓶颈限制。据乐清船舶协会会长胡志兴介绍,2010年,乐清船舶行业只创造了30.2亿元的总产值,远远低于同省舟山的500亿元、台州的200亿元和宁波的100亿元。
东方造船较早于2007年便开始动了“走出去”的念头。陈国俊告诉记者:“这一方面是企业自身发展需要,一方面也是相应政府号召,包括安庆这边也提供了优惠的招商引资政策。”
2007年12月6日,总投资10.8亿元的东方造船有限公司在安徽安庆市枞阳县开发区造船工业园内隆重奠基,陈国俊全权负责整个安徽基地发展事宜。
潜流暗涌:周期低谷恰逢经济危机
东方造船陷入困境原因有二:造船业出现整体低迷趋势;企业投资过大,背上了大包袱
投资枞阳,是一个两情相悦的选择,东方造船看重枞阳县所拥有的长江岸线资源,枞阳县则引进了一个重大的资金密集型项目。
在安庆市招商局于2010年年底一份《关于报送“十一五”回顾和2010年招商引资工作总结及2011年工作安排的报告》中这样指出:“东方造船项目由枞阳县政府与浙江温州东方造船集团签约引进,也是安徽省861重点项目,总投资达20亿元,年产值达40亿元,年创税收2亿元左右。”
直到2011年年中,东方造船安徽基地还是在“志得意满”中正常运行,并且具备制造万吨大轮的实力。因为从2008年底起,陈国俊获得了一份出口德国的12艘船舶的订单,彼时正在完成最后一批两艘船的制造。
但事实上,一场造船行业危机此时已经开始悄然蔓延。作为长期观察全球行业动态的人士,聂丽娟在2007年、2008年左右开始预感到船市将迎来下滑。
“当时只是出于对行业周期性的一种判断,因为船舶行业的历史发展都有波峰波谷,从2003年到2008年那甚至都不能用波峰来形容,还是持续的线形顶峰,这是不可能持续的。”她告诉记者,“但部分船企不一定能意识到这种变化,还在扩大规模、追加投资。”
“更不巧的是,这一行业周期性的下调恰恰碰上金融危机的到来。可能2008、2009年尚不明显,这是由于造船业本身受影响滞后所致。”她说。
2与17日,乐清市副市长、帮扶小组组长李银巧在接受新华社采访时指出:东方造船集团陷入困境的主要原因有二:造船业近几年来出现整体低迷趋势,行业不景气;企业投资过大,背上了大包袱。
以2008年为例,东方造船在安徽投资7亿多元。但同年,集团制造的6艘石化船遭遇船主弃船,根据当时制定的合同,所有款项退还还要搭上了造船的费用,而船又找不到新的买家,这涉及到了7-8亿元的资金。
资金断裂:政府帮扶与自主融资
伦敦上市并未带来资金的解困,反而为海外上市投入高额费用,且2011年年中银行开始抽贷
为解债务困局和融资之渴,陈通考选择海外上市融资。2010年伦敦时间8月18日下午2时整,正是他敲响了在伦敦证交所的第二板交易市场AIM的开盘钟声,股票代码为DFS的股票正式挂牌交易,成为我国首家在英国伦敦上市的民营造船企业。
上市前,东方造船曾进行了一次融资,共筹集1430万美元,主要来自新加坡投资者。但陈国俊向记者坦言,上市后并未带来资金的解困,反而为海外上市投入高额费用。
“上市资金的回笼有一定的期限,按照规定要运行半年左右,财报情况良好才能发行债券融资,并不能马上回笼。”他说。
2011年,据中国船舶工业行业协会统计,我国造船完工量7665万载重吨,同比增长16.9%;新承接船舶订单3622万载重吨,同比下降51.9%;截至12月底,手持船舶订单14991万载重吨,同比下降23.5%。新增订单的锐减,使得造船业风险加剧。
屋漏偏逢连夜雨。对东方造船而言,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来自于2011年年中开始的银行抽贷。
本报此前报道,东方造船集团银行贷款约9亿元,其中温州涉及银行贷款7个亿,安徽涉及2个多亿。其中,由资产抵押的占5亿元,另外4亿则是由企业互保。
陈国俊告诉记者:“我们都是抵押贷款,并未资不抵债。但是从去年7月以来一直被收贷,原先的计划是收掉之后再贷下来,有个循环能支持资金链运转。但我们被直接收走了大概1个多亿,就措手不及造成了资金链紧张。”
据新华社报道,2011年11月份,银行反映了东方造船集团没有按时还贷的情况,政府马上进行了调查。据政府掌握的情况,东方造船集团现有资产约11亿,集团在安徽资产7亿多元,在乐清的资产3亿多元,这不包括集团国外的股票资产,该企业并无向社会借款。这意味着,相比于浙江不少宣布破产的民营船厂,东方造船并未陷入“绝境”。
但一位了解陈通考的人士却向记者表示,银行的“变脸”,令东方造船陷入资金压力,而在企业与银行之间,原本彼此熟识的朋友,“从追着贷款到说还就还”,令当时的陈通考颇为“心灰意冷”。
乐清市政府副市长李银巧公开表示,为让陈通考安心回国,亦帮助东方造船集团走出困境,乐清市政府已经成立了帮扶小组,并从财政拿出2亿元作为转贷基金,替类似东方造船集团这样的困难企业解决燃眉之急。银行方面也给出了一定的支持:保证不抽贷;利息按照基础价不上调,也不做附加金融产品交易。
陈国俊亦告诉记者,除了家族想尽办法融资之外,政府的支持也令其稍松口气:“不久前安徽省商务厅也曾过来调研,了解我们的实际困难,省内分管领导也做了批示要全力保我们企业。”
集体困境:面对滞后的危机
目前接管乐清、枞阳两个基地的陈氏姐弟,仍然决定坚持造船,但同时亦认识到家族管理存在的缺憾
“已经有人说今年是中国造船行业真正开始迈入寒冬的一年,明年2013会更寒冷,我个人是认同这种判断的,造船业从没遇到这样的危机时刻。而造船企业身在其中更有直接的切肤之痛。”聂丽娟向记者表示。
2012年1月份,全球新接订单为199万载重吨,同比下滑71.1%,环比下滑36.5%。这是两年来单月新接订单量首次跌破200万载重吨,也是全球船市五年来最差的开年数据。
在中国,1月新接订单26万载重吨,环比大幅下滑54.4%、同比下滑79.1%,亦是自2009年6月来的单月最低值。
聂丽娟称:“当务之急,是如何适应恶劣环境,倒逼企业进行创新调整、技术升级,以及行业的兼并重组、提高集中度。”
此前,陈国俊已经完成了安徽基地的成本精简,并表示有能力再接到订单。但东方造船进一步发展的命运,仍然由其父陈通考负责决定。
“我父亲一直坚持做实业,说稳当一点,辛苦一点,也有收获。虽然我们也曾劝过他是否考虑多元化,不要把资金都放在一个盘子里,不然受市场影响太大,但他一直以来对造船情有独钟,其它都不太感兴趣。”
陈国俊告诉记者,受其父影响,目前接管乐清、枞阳两个基地的陈氏姐弟,仍然决定坚持造船。但同时,他们亦认识到了家族管理存在的缺憾。“不能忽略企业做大以后,和整个市场环境的衔接情况,对金融的认识水平、对内部管理决策的能力都值得重视。”他说。
据李银巧透露,2月15日,在和陈通考通电话时,陈通考告诉他两方面的打算:第一,想进行企业重组,把部分股权转让,让新的资金注入,目前正在和韩国、香港的几家公司谈。第二,要加大生产力度。企业现在仍然在接订单,只是赢利可能变少了。
“我们会尽全力,撑过这最困难的两三年。”陈国俊向记者表示。
面对以东方造船为代表的中小船企集体遭遇的融资困境,浙江省船舶行业协会会长李仁鑫也告诉本报,近期正欲和省内金融机构联系,开一个民营船企与银行的洽谈会,希望金融机构对本身有订单在手的企业,通过船舶抵押等方式支持一把。
“我们希望可以参与其中,”北京市君泰律师事务所上海分所的黄荔宏律师向记者表示,“行业高峰期,银行争相给船厂贷款,现在出手又非常谨慎。船舶融资的方式应该是灵活多样的,我们愿意以自身在海事海商领域的优势,协助金融资本引入造船行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