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3月11日，广西桂平市罗秀镇露凤村65岁的村民莫健树站在自己田头，望着一地枯萎的荒草愁眉不展。早在两年前，他的这半亩田已经绝收了，一同绝收的还有附近其他村民的35亩农田。

　　造成农田绝收的，是山上盗采稀土排出的水。莫健树称，盗采稀土矿的人，都是村里“有势力的”，因此，很多人敢怒不敢言。

　　随处可见的简易沉淀池

　　3月11日，中国新闻周刊记者从广西桂平市驱车4小时来到露凤村，在村民的指引下，步行30分钟进入村后面的山林。在沿途的山坡凹槽处，记者随处可见用塑料膜简易搭建的梯级沉淀池，而在山坡上，则布满了PVC管道。

　　这些水管聚集到池里，每个池子都或多或少沉淀有白色絮状物。村民称：这就是稀土。

　　记者看到，山下的农田已经荒废，枯黄的杂草显示这田已经长时间没有耕种。在一处山坳里，一个废弃的采矿点有多个用水泥砌的池子已被捣毁，杂物丢弃一地，池子中淡蓝色的废水有刺鼻的气味。村民称这个采矿点去年7月被执法部门捣毁。

　　村民称附近还有一个大型的采矿点，但有人看守，不愿带路。经村民指引，记者发现就在距离该废弃矿点不到500米的一个隐蔽山沟中，一个建有数十个池子、占地近5亩的大型盗采矿点正在作业。

　　看到记者拍摄，看守矿场的3名工人从山后的小路跑走。记者走进工棚看到，里面堆放了数十包草酸，一部手机来不及拿走丢在床上。莫健树说，这个采矿点一天可产半成品稀土矿近百斤，而像这样规模的矿点露凤村还有两个。

　　据知情人士介绍，广西的稀土资源主要以离子吸附型稀土为主，开采原理是用硫酸铵浸泡泥土，将离子态的稀土元素置换到溶液中，再用草酸或碳酸铵沉淀获得稀土精矿。而不法采矿者通常采用“原地浸矿”工艺开采稀土，即在山体打巷道、浇灌硫酸铵，再收集母液进行沉淀，然后经过压滤机压干水分，生产出稀土矿半成品。生产成本十分低廉，但产出效益却十分可观。

　　据介绍，目前当地半成品稀土矿的收购价格“干货”达到每吨15万元，“湿货”也在每吨3.5万元左右。

　　记者看到，所有的盗采矿点，含有高浓度硫酸铵的洗矿废水都是直接被排放到小溪里。莫健树说，自从有人在当地非法盗采稀土后，水田被污染无法耕种，池塘里的鱼儿成片死亡，菜地上种植的蔬菜不敢下咽，村里小孩被迫转移到外地就读。这些农民世代居住、曾经秀美的村庄弥望着失落、痛苦、无奈的气氛。

　　露凤村部分村民称，这些盗采矿点的矿主不但买通了管理部门的人，还纠集了一帮本地打手做为保护，部分村民受利益驱使也参与其中。因此，很多农田遭受损失的村民敢怒不敢言。

　　隐秘的产业链

　　桂平市人刘南富(化名)3年前开始在平南县进行稀土盗采，2010年下半年开始，平南县政府加大了对稀土盗采的打击整治力度，刘南富不得不放弃盗采，转而变成了当地稀土经纪人和炒家。

　　刘南富称，在广西最先开始盗采稀土的都是江西、广东等外省人，他们投入资金，通过与当地人合作，在广西寻找稀土矿和“摆平”当地村民及官员。

　　据刘南富介绍，在农村山区修建一个小型稀土采矿点需要投资约20万元，其中包括付给村民的场地费、修路费、建设费、化学物品费和人工费等，采矿点建好后一个半月左右就可收回成本，余下时间就是获取暴利。

　　“当然，还必须支付一些潜规则和灰色费用。”刘南富说，在桂东南农村一带，盗采稀土必须向当地黑势力和一些政府人员、警员支付费用寻求保护。

　　目前，在桂平、平南一带盗采获得的都是初级稀土混合氧化物，当地人称之为“湿货稀土”。有商人专门上门收购，然后运到广西梧州、广东等地提炼，“湿货稀土”通过冶炼烘干脱水成为“干货稀土”。这些“干货稀土”又通过中间商流入到江西、福建、广东等地的冶炼工厂再进行粗加工或深加工。

　　刘南富称，现在在广西各乡镇活跃着很多像他一样的稀土经纪人和炒家，奔走在各乡村的采矿点收购稀土矿原料。2011年4月，稀土价格最高时“干货稀土”达到每吨20万元、“湿货稀土”每吨4.2万元左右。随后，由于国家对稀土出口的限制，民间稀土呈现供大于求的局面，稀土价格开始略有下调。

　　“价格肯定还回涨回来，现在很多稀土炒家并不卖出手中的货，而是囤货待售。”刘南富说。

　　记者调查发现，在桂东南一带，活跃着一支在乡村中的稀土“经纪人”，他们仅留一个手机号码，开着面包车甚至摩托车上门收购，使稀土的地下交易隐蔽而快捷。而许多村民看到稀土盗采技术简单、成本低、风险小，也加入到盗采的队伍中。

　　盗采稀土的乱象不仅仅出现在广西，根据媒体的报道，在福建、江西、广东等富藏稀土资源的地方，都出现疯狂盗采的现象。

　　稀土资源的无序开采也引起正在召开的中国两会委员和代表的关注，多名全国政协委员在两会上警告称，由于过去50年来大量无序开采，中国稀土储量从占全球约90%下降到30%，而出口量占全球出口总量90%以上。按照现在的开采速度，中国稀土资源仅能维持未来15年至20年的需求。

　　委员们呼吁应迅速扭转稀土资源流失过快的局面，进一步加强中国稀土产业战略安全。提出要坚决打击非法开采和超控指标开采、违法生产和超计划生产、破坏生态和污染环境等各类违法违规行为。

　　执法困境

　　与露凤村的情形一样，在广西桂东南一带，多个市县都有私挖滥采稀土矿的现象。

　　据广西矿产资源文献材料显示，广西稀土资源丰富，是南方离子型稀土储量大省份，其中离子吸附型稀土资源预测总量居全国第一位。广西目前探明的稀土金属氧化物储量110万吨，而且是具有较高价值的离子型稀土，稀土均分布于地表层，开采难度很低。而且，广西稀土没有得到大规模开发，可谓是稀土资源的“处女地”。

　　2009年，中国加强了对稀土行业的管控，稀土价格也随之水涨船高。价格的暴涨使南方有稀土资源的省份都出现大量盗采现象，拥有丰富资源至今未进行大规模稀土开采的广西自然也不例外。

　　仅在广西平南县，当地官方提供数据显示，2011年该县出动执法人员900多人次，取缔非法盗采稀土矿点25处，没收及就地销毁半成品稀土矿约1000公斤、硫酸铵20多吨。今年1至2月，该县捣毁非法盗采稀土矿点13个，暂扣半成品稀土矿500公斤。

　　而在去年11月26日，在广西苍梧县大坡镇马王村，因不法分子盗采稀土引发山体滑坡造成7人死亡。

　　针对日益严重的盗采现象，广西官方曾多次出台相关严打政策，并实行问责制追究查处不力的官员。然而在偏远的山区农村，受利益驱使，不少村民与不法商贩勾结，盗采稀土虽被多次打击仍屡禁不绝。

　　平南县国土局矿产股股长何剑明坦言，地处偏远山区的盗采稀土不法分子经常和执法人员打游击，大老板都躲在幕后，很难抓到人。因为盗采稀土成本很低、盗采的设备简陋，执法部门捣毁矿场并没有对不法分子构成真正的威胁。

　　广西桂平市国土局执法监察大队大队长黎文雄对本刊记者说：“盗采者在当地都有地方黑势力保护，能够干这行的人都是有背景的。执法人员在执法过程中经常被围攻，像露凤村这样的偏远地方，我们人少是不敢进去的，上周我们还有三名执法队员被村民打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