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手力拓,铝价暴跌,内部沉疴,过去一年半时间里,中国铝业(12.45,-0.35,-2.73%)可谓内忧外患,这家巨无霸如何实现运势的反转?
“总算活过来了。”中国铝业公司(以下简称“中铝”)副总经理吕友清长舒了一口气,他对《中国企业家》说,“今年大家心情都不错”,因为,“那种每个月亏几千万、令人心惊肉跳的日子再也不会回来了。”
如此感慨,并不出人意外。在过去的一年半的时间里,身为中央企业的中铝,犹如坐上了过山车,从巅峰到低谷,再到艰难挣扎出泥潭。而且,这样一个巨无霸的命运“反转剧”,也确实值得人们关注。
一年前的2月12日,中铝因宣布以195亿美元入主力拓(Rio Tinto)而成为全球瞩目的“黑马”,后者是一家全球矿业巨头,当时财务极其紧张(2007年收购加拿大铝业公司令力拓背上了约380亿美元的沉重债务)。不过,那场中国企业一手缔造的“世纪大交易”没能持续太久,几乎就在2月底,力拓就已经开始酝酿“悔婚”了,但这个“狡猾的新娘”,还盘算着继续借势—中铝的巨额资金,无疑是他们借以走出沼泽的保障。直至6月5日,力拓单方面宣布撤销中国铝业对其的注资。对此,中铝总经理熊维平一再表示“非常失望”,并认为这对中铝来说是“一次挫折”。
此后,中铝陷入了深深的泥潭中。值得一提的是,早在2008年1月31日,中铝即曾联合美国铝业(Alcoa Inc。)以140.5亿美元在英国伦敦证券交易所一举收购了力拓伦敦上市公司12%的股份,成为力拓单一最大股东。到2008年底,力拓的股价跌去74%,巨额的浮亏,令中铝备受质疑。
在2008年8月第一次跻身世界500强的短暂欣喜之后,中铝就不得不面对艰难处境。由于全球金融危机等的影响,有色金属价格大幅跳水,铝价从20000元/吨左右跌至12000元/吨左右,最低逼近10000元/吨,2008年其上市公司中国铝业(601600.SH)净利润仅922.8万元,同比下滑99.91%。而自2008年10月起,中铝就不得不采取减停产、降薪等一系列措施以应对业绩的下滑。
“2008年-2009年,中铝亏损累计达120亿,这恰好与两年的折旧费用相当,尽管没有伤筋动骨,却把两年的折旧都亏进去了。”吕友清打趣说。
今年1月19日,中国铝业发布的2009年全年业绩预报也显示,其全年综合净利润(归属于母公司)将为亏损。不过,吕友清更乐意提到一个令人振奋的数据:1420亿元—中铝2009年的销售收入。这意味着,中铝的生产经营状况已企稳向好,其氧化铝、电解铝产能开工率甚至达到九成以上。
在“世纪大交易”宣布之后接替肖亚庆的熊维平,曾用一连串形容词表述中铝面临的处境:“公司生产经营面临成立以来最大的、全方位的、前所未有的巨大挑战”。
如今,最坏的时光可能已经过去,但“巨大挑战”还远未结束。
急刹车
熊维平所面临的巨大挑战,几乎始自其重回中铝之时(2006年调任香港中旅集团总经理之前,熊的身份是中国铝业副总经理、中铝股份总裁)。
一方面,他需要全力应对“世纪大交易”。为此,上任十几天后,他就带队赶赴澳大利亚,马不停蹄地与力拓首席执行官艾博年(Tom Albanese)、负责审批交易等的政府官员及当地媒体见面,以消除市场上对中铝的不信任感—澳大利亚反对党对此交易持反对意见并一度引发反对浪潮。另一方面,他需要在全球经济衰退带来的大宗商品暴跌、需求锐减的背景下,尽快带领中铝走出亏损泥沼。这无异于“戴着脚镣跳舞”,且需要他在国内海外双线作战。
对中铝而言,实际情况还要更复杂。自2001年12月在香港上市以来,这家公司一直在快车道上奔跑。
2002年-2005年,通过连续并购,它在氧化铝方面构筑了优势。2005年,氧化铝下游产品电解铝行业陷入低谷,中铝趁机接连吞并八家电解铝生产企业。2007年中国铝业回归A股,又连续吸收S兰铝、S山东铝、包头铝业、连城铝业,并通过增资扩股战略重组了云铜集团。一时间成为氧化铝产量世界排名第二、电解铝产量世界排名第八的巨无霸。2007年,中铝在海外也开始甩开大步:获得澳大利亚昆士兰地区奥鲁昆铝土矿项目开发许可,投入约30亿澳元;投入8.6亿美元收购加拿大秘鲁铜业公司;同时还在沙特阿拉伯建设电解铝厂。
然而,经过迅猛扩张,中铝在管理架构、财务、同业竞争等方面埋下了许多隐患,只是速度暂时掩盖了矛盾。最终,所有矛盾由于注资力拓失利而几乎全面爆发。彼时,熊维平曾在内部谈到自己的压力所在,“一些员工对‘路在何方’感到迷茫。”
“公司面临的严重困难,从根本上讲不是金融危机带来的,也不是产能过剩带来的,更不是竞争对手带来的,而是自身的体制机制,存在严重结构性问题。”在2009年底的一次内部讲话中,熊维平直截了当地如此总结。
联合证券有色金属分析师叶洮也认为,中铝在快速成长期的尾巴上,不幸遇到金融危机,一方面原来的高速增长动力不足,另一方面全球经济下滑,两个因素恰好叠加在了一起。
当然,央企的光环也是沉重的包袱。中铝生产成本在同行中一直较高,在电解铝成本构成中,电约占40%,“央企虽然受地方尊重,但很难获得优惠电价,因为电费收入和地方牵扯很大。”叶洮认为,尽管中铝凭借自己的地位对宏观信息了解多,战略方面能比别人判断更准确,但涉及到与地方博弈,无论是电费还是土地资源款等费用,并不具备优势。
为此,2009年,中铝不得不搞起了“全面对标”,从国内外先进企业中找标杆,甚至低下骄傲的头,和民营企业对照。从管理、技术到投资链条,每个子公司都要找出几个问题。
“不比不知道,一比才看出来,再这么下去不行了。”吕友清回顾说,令许多高管为之震惊的是,有些对标企业劳动生产率居然是中铝的五倍,高的能达到十倍。中铝班组长以上的管理人员,就和某对标企业全部员工人数一样多。
而在“后危机时代”,中国的铝行业也将进入一个漫长的产能过剩期。根据摩根士丹利预测,中国内地铝业2008年年底闲置的生产力已重新投产,2009年11月份的月产量升至136万吨,属三年新高。
在此背景下,中铝的铝板块增长空间受到了巨大挑战—这早已不是当年中铝横扫电解铝的时代了。“当前环境下,自建比收购还便宜,问题是人家也不愿意卖。但如果自建,中铝作为央企,各方面规矩必须老老实实遵守,不像有些地方企业,不赚钱敢上,没拿到批文也敢上,这肯定会对中铝形成冲击。”叶洮认为,即使在国内向资源富集区转移产能,也非一日之功,他认为未来中铝在铝方面的增长会遇到瓶颈,主攻点还是会放到铜上。
然而,在铜业,中铝也遇到类似难题。加工能力是中铝的短板,如果中铝现在要建一个大型铜冶炼厂,一百亿投资都不到,不到一年时间就能建成,而且主动找上门来的港口很多,只要中铝愿意,随时都能建成中国港口条件最好的铜厂,与国内另两位铜业大佬江西铜业(35.79,-0.88,-2.40%)与铜陵有色(18.87,-0.43,-2.23%)一较短长。“可我们实际上不能这么做”,吕友清分析说,铜冶炼整体早就过剩了,而中国自己的铜精矿保障能力又连10%都不到,“我们再去搞,不就更过剩了吗?”
最理想的办法当然是盘活存量,与其它铜业企业展开产权、技术等方面合作。不过,在对方眼中,这未必是一个双赢的选择。“过去他们找我们,我们都不愿意要;现在我们找他们,他们自己倒是感觉好得很,还要独立搞100万吨、200万吨。”中铝一位高管对这种现状甚为不满,“现在地方有些同志啊,头脑发热,什么减排增效之类的全没有概念,都是对着发改委干,因为过去的逻辑是这样的,谁不听话,谁就发展了,听话的,都发展不了。”
一位匿名业内人士认为,中铝似乎也不用为此抱屈,“央企身份是把双刃剑,虽然因此加重了负担,不过,你看看在力拓收购案中,换一个企业,银行敢在一个十年八年都没有底的商业活动中给你贷款吗?”
金融危机已成为中铝的分水岭,内外部环境都已大不相同。“危机让大家都意识到,谁说央企不会破产?要是资不抵债,一样没人救你!”吕友清说。
再造之路
“不好弄,不好弄,你说那些处级干部,不转换成工人干什么?……如果不愿意退休的,就再竞聘上岗吧。”
刚走进吕友清办公室,就听到一位分公司负责人在向他诉苦。过去,这种情况并不多见。自从实施所谓的全方位深度结构调整之后,压力终于从决策端渐渐传递到这个庞然大物的神经末梢。
“公司曾多次提出要把中铝当真正的企业来办。企业就应当能够适应变化,有效应对市场冲击;一个好企业还应该具有反周期能力,在危机期间创造相对的成本领先优势和机制活力。”吕友清说,“现在的问题是,面对同样的市场冲击,与行业平均水平相比,我们亏损更严重,效益下滑更厉害,当市场好转时恢复得又相对比较慢。”
针对这一特点,再造中铝的重要一步棋,是在最新考核级别设置上,行业标准值的比重逐步上升,企业自身因素逐步下降。
擅长桥牌的吕友清,认为新的奖惩机制吸取了桥牌规则的精华。桥牌有“未成局定约、成局定约、小满贯、大满贯”四种局况,中铝也将预算目标按照净资产收益率,分为A、B、C、D四级,A级中又含了A1档。考核时,企业最近三年的经营状况与同期行业状况,各占权重50%。吕分析说,桥牌取胜关键不只是要把牌打好,首先是需要把牌叫好,根据自己的牌力,看自己能打成哪一种局况。根据新预算体系,叫牌的权力交到了员工手上。各板块和子公司,可以根据2010年年度经营策略自行选定预算目标,选择了哪一档,从普通员工到高管,就拿哪一档的工资,完不成有惩罚。下属企业选档位时,要通过职工代表大会,因为事涉每个人的利益,即使管理层想将业绩目标调低,工人也不愿意。
今年1月的一天,吕友清及其团队终于在晚上11点搞完了预算管理办法初稿,直到凌晨2点他才睡去,“非常兴奋啊,过去是总部压预算指标,子公司讨价还价,现在解决了预算的精准性和职工主动性问题。”所谓“全方位深度结构调整”,涉及管理架构、生产经营、资金管控等方方面面,集团内部正在发生一次“小型地震”。
种种措施综合起来,只有两个核心,一是严控,一是放权。
如今,中铝似乎变得越来越“抠门”,压缩成本、压缩库存、压缩费用、压缩投资,一切只为现金流。“对各板块的最低标准是,现金流不能断,做不到就停产。”这是熊维平应对困境的严令,2009年初,中铝就曾关掉过六条电解铝生产线。
同时,各子板块又获得了更大自主权,板块公司成为业务运营中心和利润中心,熊维平与业务板块负责人签订《业绩合同书》。中铝的管理架构变更为事业部制,集团直接管理七大板块,分别为铝、铜、稀有稀土、工程技术、贸易、矿产资源、海外业务,这种结构是为了配合从单一铝业公司向多金属矿业集团转型的目标。
过去母公司什么都管,要求经营、营销、采购、考核、投资五个统一,“当时381亿资产,现在是3800亿资产,今非昔比,再搞五个统一,头发就会一天比一天白。”吕友清说,2010年总部将从经营管控型变为战略管控型,原有各部门统统撤掉,重新设置,分属于上市公司与集团公司、职能相同的部门只保留一个,“我们留在母公司的,只管重大投资决策、重要人事变动与考核,就负责盯住他们(各板块)。”
看得见的效果是,中铝自2009年12月起曾数次迅速对氧化铝调价,能根据市场变化作出灵敏反应,原因之一是简化了调价申报程序。过去价格变化需要层层上报,从2010年开始,与市场相关的业务已一揽子交由中铝国际贸易有限公司。
对央企,最困难的问题不是钱,而是人,这次调整的震动可想而知,“对人还真是有点没办法,产能压缩下来,涉及到五六千人,我们又不能往社会上推,推也推不动,人家一说‘我爱厂啊,厂就是我的家啊’,你怎么办?”
中铝一位匿名高层苦笑着说,目前只能通过自然减员、区域转移等方式慢慢调整。对有24万职工的中铝来说,五六千人的调整已如此艰难,大规模减员增效更不可行。
此外,在与力拓“蜜月期”的2009年3月,中铝就产生了搭建专门海外资源投资平台的想法。之前,中铝有一个海外控股有限公司,曾在2007年主导过对秘鲁铜业公司的收购,但过去这仅是一个普通分公司。“我们希望它能够承担更大的责任,成为一个专门的子板块”。吕友清介绍说,集团本来有意通过与力拓的交易,把平台搭建起来,可如今看起来,“还是要靠自己”。
按照中铝成为多金属矿业集团的目标,对资源的依存度必将越来越高。在国内外向矿产资源延伸会成为长期战略,只是在每一个方向上,它都会遭遇强劲的国际竞争对手。2010年,中铝重点成长板块是铜,目前已成立了中国铜业有限公司,作为主要平台。
2010年初,中铝海外平台组建完毕,除了海外控股有限公司,又成立了一个资源投资公司,前者偏重国际项目,后者偏重国内项目。为招揽资源投资类人才,中铝还向全球大撒“英雄帖”,据说,全球三大矿业巨头都有人来应聘。
2009年,中铝在世界500强中的排名为499,负责申报的吕友清捏着一把汗,“在尾巴上晃来晃去的,如果真下来了,也很没面子。”2010年,中铝仍不敢把发条松下来,一方面,大宗有色金属复苏根基不牢,可能会以震荡为主,价格再上一个高点面临需求、信贷等多重压力。另一方面,内部改革也将逐渐触及核心部分。
可以想见的是,2010年中铝的预算目标级别设定虽采取了对标行业先进企业,但考虑到各板块近年实际经营困难,预算目标与同期国内行业优秀值仍会有差距。
“老实说,提高资产盈利水平的任务依然非常艰巨、非常紧迫。”吕友清看了一眼窗外,黄昏的北京城,车流缓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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